贝克街的一条小金鱼

Nothing’s worthwhile if we don’t follow our hearts.
温柔万岁。

【福华】煮雪(2017)

“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烤来听。”
林清玄 煮雪



 约翰捧着两大碗冰雪从门外挤了进来。接着,径直走向他的躺椅,陷进他的专用靠枕里,和他睫毛上的霜雪一起化成了液态。

 他把两个碗放在桌子上。首先用夏天舀沙冰的大勺把刚刚拜访的每一位居民说的话舀出来。菱形的是迈克罗夫特,三角形薄片是茉莉,奇形怪状的雪花那是雷斯垂德。把这些东西分在了不同的玻璃杯里,再把每个玻璃杯都放在石棉网上,用酒精灯加热。在等待熔化的同时,约翰翻出了一袋干花。这是在哈德森太太调料铺里买到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可他知道这花他喜欢,茉莉也喜欢。纤细失水的米白色花瓣,青涩的花托,很小,但煮出来的雪清澈甜美,香是那种古老东方的暗香。茉莉刚刚对他说话的时候怒气冲冲,他想加些她最爱的调料来安抚她的言语。煮话的时候加些说话人喜欢的调料有助于安抚话语结晶体。火焰温柔地亲吻着石棉网,那些冰雪已经泡在了水中。获得重生的小花把灵魂托予在重重叠叠的水雾,在房间上空四处试探企图向人施展她馥郁的惊艳。茉莉的这杯已经好了,约翰抽出那根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玻璃棒,在杯沿上轻轻一敲,解冻的话语就变成了声波,淙淙从杯子里倾注出来。

 “约翰,可管管你们那位福尔摩斯先生吧!他昨天嫌哈德森太太在镇上公民大会的时候聒噪,哈德森太太刚把他的话捂出一半就气得把剩下的另一半扔壁炉里烧了!”明显有所缓和的语气,话里还是带了噼啪作响的怒气。约翰庆幸自己煮话的时候添了调料。

 原来是这样。约翰看向房间里正看书的另一个人,对他说话。夏洛克把手中结出的冰晶揉化开。“确有其事?”

 夏洛克扔回去一个“有问题吗”的眼神。他喜欢用非言语的方式代替言语,以节省煮话的时间。

 约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夏洛克把手心里多出的那两粒包裹着约翰叹息的小冰粒倾入一个玻璃罐子,作为【不想要再听的话】的一部分。约翰知道这是他赌气的表示。

 桌子上的剩下两杯冰已经被煮成了澄澈透明的样子,并从杯底开始升起细小的气泡。约翰拿起玻璃棒,先敲开了迈克罗夫特的那一杯。

 “医生,麻烦帮我带话给我弟弟问他茉莉家奶牛丢失的案子结案了没有。”

 约翰探寻地向壁炉边的摇椅投过去一个眼神。壁炉边的阅读者对他翻了个白眼,难得地开了口。约翰捧着手心上渐渐生长起来的冰块。夏洛克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别人的话都是小冰晶或小雪片的形式,只有他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一个形状优美的椭圆,有时说多了还放不进烧杯,必须用音乐把它裁开——麻烦事。毕竟这个家里唯一的音乐家就是夏洛克本人哪。幸运的是,约翰在小学合奏队中学过一段时间的口琴,并且这个简单的乐器一直到现在都没让他忘掉。不过口琴的音乐比小提琴曲要钝,切割冰块的速度更慢——不过只要问题能解决不就成了吗。除此之外小镇里还有一位茉莉朋友对钢琴略知一二,不过这样难以掌握的乐器如果演奏不好的话经常弄得夏洛克的话语不开心,所以茉莉能不能解夏洛克的话还得看运气。能碰中一两次可不就差不多了么,小镇上的任何其他的人必要和夏洛克交流的时候都得请约翰和茉莉做翻译呢。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错,可是他就是学不会怎么说小冰晶——对,当雷斯垂德都学会了说心形小冰粒他还是学不会。

 这位对说冰晶并不擅长的天才朋友看起来刚刚说了不少,形状完美的椭圆装不进烧杯。约翰拿出他的口琴。《友谊地久天长》——小孩子都会吹的曲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放下了书,侧耳听着。听着听着,声带以很小的振幅振动了起来。而在演奏者的手心,椭圆冰块缓缓地生长了起来。冰块把自己的体积向四面八方延伸,披上一层又一层包裹着夏洛克歌声的冰衣。很快,这个不经意的礼物就装满了约翰的手心。为了使歌唱者不发现自己能接到这个特别的冰晶,同时让宝贵的礼物不在自己手心的温度下化成一滩唤不醒、不说话的水,约翰不得不努力弓起手背,扩充手心内的空间以容纳越涨越大的椭圆。一直到演奏结束,约翰由于不停地变换手的姿势以及对夏洛克发现自己这小动作的害怕,出了一额头的汗。面前夏洛克给迈克罗夫特带的话有了反应,片片剥落,成为一些纤细的切片,正如骑士庄重地卸下他的盔甲,以及他的紧张与防备。约翰很喜欢看这个过程——夏洛克的话语对他敞开心扉的过程,和夏洛克睡着的样子一样。夏洛克睡着的样子他见过一次。在去镇北的马车上,四十八小时连轴转过后的夏洛克在自己身旁沉沉睡去。他把自己那颗无价之宝的脑袋放在约翰的肩膀上,醒着时的那些傲慢呀,幼稚呀,古怪呀,全都化成了微小的粉末,等夏洛克的呼吸一吹,就散到了空气中他俩都看不见的地方。约翰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想到了裁冰块的场景。等到裁切完毕,约翰把那些珍贵的薄片送入一个恒温收音箱——在这里合适的温度能保证话语的安全和新鲜。接着,趁夏洛克拿起了书,约翰又把那块包裹着夏洛克歌声的小椭圆塞进另一个恒温收音箱。

 约翰敲开最后一杯水。水已经开了,气泡从杯底人潮一般涌向水面,接近水面的过程中不断膨胀。

 “好医生,你的室友的哥哥让我问问你茉莉家奶牛丢失案是否有着落…”

 室友的哥哥。又是室友的哥哥。十杯话有九杯是室友的哥哥。约翰和夏洛克默契地对着那杯怯怯吐词的开水翻了个白眼。

 做完这漫长的一切工作,约翰细心地把三杯水都倾注在一个保温瓶中——被解读聆听过的话语会变成一杯杯无意义的淡水,这在天寒地冻的北极圈内可是一大重要资源。特别是香料,一点都不能浪费,水供给人饮用了之后晾干香料,会和最初无异,香料可以保持自己的纯净性,就像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这样可以实现香料循环,也是物质资源匮乏的北极圈的人能生存下来的一个原因。

 只不过这一抔香料和其他的有所不同。它,连同那个保温壶和一壶失效的话语,将要跟着约翰·华生走到北极圈外面去。他要出门了,走出这个寒冷的地方。他要出门,在剩下的半辈子中看看空气传声是个什么样子。


 今天早上我们贝克镇大名鼎鼎的大侦探破天荒地八点前起了床。

 不过,有人比他起得更早。早了不止一点点。所以,当约翰背着行囊准备打开门的时候,刚刚好碰到他的卷毛朋友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他的嘴唇在动。于是,约翰感觉自己的手心慢慢地凉起来。他把那个小冰团捂化,并且把水拍在脸上,当洗脸。

 “坐下,听一首。”

 约翰顺从了。

 一首他从没听他的朋友拉过的曲子。不过,他今天在这首陌生歌曲里面听到了熟悉的成分。他觉得,他与夏洛克曾经经历的冒险,传奇与故事,都为这首小提琴曲所熟知,并且正一点一点化开,讲述给他们俩的小小庇护所——两人短短的一米距离——听。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约翰突然想到应该好好看一看他的朋友,所以他就这么做了。夏洛克掂着弓,弓在弦上优雅而撩人地跳跃。夏洛克的头部随着这跳跃的节奏,一扬一扬,眼睛紧闭,神情专注而虔诚,不似凡人。

 一直到夏洛克睁开了眼睛,把约翰吓了一跳,他才发现一曲终了。

 夏洛克又对他说了什么。他索性点燃酒精灯,在烧杯里慢慢煎。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把它裁开,加百分之二十的果酒,煎三分熟,车上听。”

 约翰照做了。在夏洛克嘴唇翻动的时候,约翰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捧着手上的冰块。等夏洛克面部动作停下来,约翰才把冰块放在桌面上。

 约翰拿起口琴——依然是《友谊地久天长》。他没听见房间里的那个人唱歌——或许这辈子也别想听到了。在他的婚礼上,他打算什么音乐都不奏,就敲出那首宝贵的《友谊地久天长》。冰块开始酥软,一片一片地散开。他一边吹,一边斜眼看夏洛克。夏洛克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半边脸浸没在壁炉的火光里,像博物馆里铜铸的雕像。约翰看了好一会儿。他奇怪为什么极圈里人的视力不会冻结,要是可以,他会把这样的夏洛克装进小滴瓶,今后像滴眼药水一样滴进自己的视线。一曲终了,约翰把那些话撮进烧杯,点燃酒精灯。

 他搅拌着烧杯里的碎冰块,冰块同玻璃棒和玻璃杯碰撞和挤压发出特属于冰雪的叮当声。接着,打开一瓶从极圈外来的果酒,从冰块之间的缝隙缓慢注入。半透明的紫红色汁液填满了冰块间的缝隙,看上去像小杯果酒被冻结,然后切割雕刻过后的样子。碎冰在酒与烈焰的攻势下投了降,于情人怀中沉沉睡去,一醉不醒。约翰缄默地搅拌着杯中的两种物质,冰块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壁炉的噼啪声。屋里没开灯,极圈内太阳刚刚升起,壁炉像是太阳或是星星一样成为世界的唯一光热源,把他的光慷慨地撒在约翰正搅拌的液体上,像一层浮着的油。他不停搅拌着。叮当,叮叮当。

 冰块刚开始从杯底升起小小气泡的时候约翰把烧杯从石棉网上摘了下来,三分熟。夏洛克的话语适合这样的熟度。果酒完美地和水融为一体,在经过一场绵长的亲吻过后。

 约翰把那杯话灌进另一个保温瓶里,再用小勺子把烧杯里所有残留在杯壁上的液体全都收集起来放入保温杯。保温瓶敲话和烧杯敲话有所不同,直接敲一个瓶子不仅不能把话敲出来而且还会把那杯话浪费掉,必须把话倒到保温瓶的瓶盖里,一段一段地敲,敲一点喝一点。

 做完这些事情,他最后拿上了那个装着夏洛克歌声的恒温收音箱。然后,把门打开很小的一个缝,尽量不给冷空气攻击屋内空气的机会。备好行囊挤出门外之后,约翰朝门里挥了挥手。他发现夏洛克看着他,就透过那个小缝。

 马车夫给这位远行的医生安顿好行装,再拉好门帘,把他关在一个温暖的空间里。确定没有人再会打扰他了之后,约翰拧开了保温壶盖,把刚刚熬制的话语汤倒入壶盖。紫红色半透明的液体冲击厚厚的茶垢。约翰拿出他的玻璃棒,在盖沿上轻轻敲了敲。

 “我”

 一个吐词清晰的元音字母自液体中释放出来。约翰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果酒被水冲淡得寡然无味,似乎失去了在酒精灯火焰上的激情四射。

 “需要”

 约翰终于觉得不对。他敲开第三杯酒。保温壶见了底。

 “你”


 约翰连忙掀开帘子,风雪灌进整个车厢。他对着小房子的方向大声叫喊,不过他只是看见背载他话语的雪扑在门上,然后掉落在门前,和其他的风雪融为一体。

 约翰在想。他在想,或许哪天格陵兰岛春暖花开,冰消雪融,贝克镇上他们曾共享过的那座简陋小房子里的居民,就能听到自己对他说的那句“我爱你”了吧。


后来的事

 约翰在一个四季分明,温暖宜人的欧洲岛屿结了婚。婚礼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举行,新郎在宣誓之前,颤抖着敲开了他多年来最重要的那杯北极圈内的歌曲。

 然后,他和新娘互相宣誓,用他们自如地交谈的权利。后来,约翰死了,在他美丽动人的新娘子之后。他叫人把自己的遗体运往格陵兰岛埋葬。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完成。

end

鱼妹又来废话:看到《煮雪》的第一段的时候,一下子就心跳起来。好浪漫的描写!每个人的生活似乎比极圈外的人慢半个辈子。然后就把这个坑填啦。谢谢你们看到这里,还愿意听我这个写文辣眼睛的人废话一通。周末愉快!(鞠躬٩(˃̶͈̀௰˂̶͈́)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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